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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天琦
莲台舞动,酿荷为冬。夏日洒金似的湖面藏匿于脆冰之下,洋洋洒洒飘着的雪一点点融化在雨珠儿的怀抱里。口罩呼出的热气氤氲了镜片,茫茫地横亘在视野前,光秃秃的枝桠上几个剪纸灯笼摇摇欲坠,料峭的寒风里是杭城冬季孤傲的身影。疫情之下的西湖边倒是觅得了几分难能可贵的安静,漫步在积着少许薄冰的柏油路上,听着鞋底同地面接触发出的水声,薄雾弥漫的天气里我亦寻到了那份安宁。
凌晨拜别了朋友,独自走在运河畔,时间仿若停止了运转,路灯亮着温和的光,踏着月光走上桥,绵延至远方的运河缓缓流淌着,天地之间好似仅余我一人赏这新年之景。新年的味道醉了星星,脆冰碰壁,七层塔上挂的风铃,唤来了新的一年。我转过身子,风一般的冲下桥,新年的风好似格外温柔,奔跑间月色倾泻而下,同远处的积雪搅在一起。桥两旁的纱灯红彤彤地衬着这良辰美景,分外温柔。
如果说除夕夜的春节是温柔的,那此后少了拜年的新春是放松的。过年的新茶是阅读少不了的最佳拍档,新学到的茶艺终于在春节露了一手。铫子里腾空而起的水汽湿润了周遭的空气,见水已沸腾,抄起红木勺舀上茶叶倒入盖碗,再由沸水淋上,墨绿色的茶叶浮沉间,一股子清香顺着热气攀升,又调皮地落在书页上,倒入瓷碗的茶水好似一位老者,烟雾缭绕间更添神秘。“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书页上恰好是曹植的《洛神赋》,轻抿一口茶,瞬间身心通透。
不同于往年热热闹闹的过年气氛,今年的春节以一种更为温柔的方式陪伴在杭城的身边。凌晨依旧灯火通明的值班室、躺在石凳上休憩的“大白”和网络上一句句暖心的支持汇聚成了杭城春节最美丽的样子。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步履匆匆,小区门口井然有序的队列依次测温,家里三两好友看着春晚守岁,手机屏幕前远在他省的亲戚朋友相互拜年……
要说今年春节最令人热血沸腾的莫过于北京冬奥会了。从冰壶到短道速滑,再到自由式滑雪,冰雪世界的魅力在这次春节里感染了所有人。当似火的热情遇上冰雪,当惊鸿一瞥的潋滟遇上银粉玉屑,今年的年味儿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就此产生。“命运对勇士低语:‘你无法抵御风暴。’勇士低声回应:‘我就是风暴。’。”还有那一“墩”难求的冰墩墩和雪容融,在萌化全世界人民的心后冲上了热搜。冰雪场上的坚毅和热爱伴随着一片片雪花,撒向远方。
当雪地里染上红色,背景的一切都是灰白,唯有那抹红色,像“辛德勒名单的红”一样悲壮,一样耀眼,一样令人骄傲。“这场仗如果我们不打,就要我们的后辈来打。”梅生红着眼说得这句话不知拨动了说少人的心弦。恍惚地从影厅走出,枪炮齐鸣的火光被千盏阑珊的灯光所取代,蓦然想起郁达夫所言:“一个没有英雄的民族是不幸的,一个有英雄却不知敬重的民族是无可救药的,一个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幸运的是我们在对于过往历史的警醒和对未来和平的坚守里迎来了新年,幸运的是我们的英雄并未被遗忘在历史长河里,幸运的是我们守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和平。
吾心安处是吾家,新春新年新变化。万里山河同庆,来年阡陌暖春。
纵观中华泱泱五千年文明,从远古神话到《山海经》,《聊斋志异》;从诸子百家到四大名著;从《诗经》,汉乐府到唐诗宋词元曲……祖先们的智慧结晶由一开始的口口相传,到慢慢被记录于纸张之上,父亲传给儿子,长辈传给小辈,就这样一代代,一家家,历经千年,直至今日。我们作为中华民族的一份子,早已深深扎根在这文化的传承里,衣食住行,言谈举止无一不受着影响。而我对于这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的接触与了解,始于我爷爷的书房。
爷爷的书房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极其神秘的,若是留心寻找,总能发现新的意想不到的秘密。走进书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撑满了左右两堵墙的被书籍堆满了的枫木大书架,它就像是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树,而陈列其间的书本就像片片写满智慧的叶子。爷爷一直特别注重培养我看书的兴趣。
从我记事起,书籍就一直相伴我左右。从儿时牙牙学语一个字一个字背下了那时不知所云的《三字经》,到慢慢读懂了“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从小时候读“小马过河”的寓言故事,知道实践出真知的道理,到现在读《淮南子》开始思考“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辩证思想;小时候读李白,是“床前明月光,低头思故乡”的清新质朴,现在读李白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自信洒脱……在爷爷的引导下,我接触,学习了传统文化的结晶,也立志要把它们继续发扬传承下去。但即便像我爷爷这般爱书,也还是有很多书逃不了被高束庋藏的命运,素蟫灰丝时蒙卷轴。每当我望向那书架高处,也只能笑叹一句“姑俟异日观”罢了。
爷爷的书房,绝不仅仅是书房这么简单。作为一个十分注重情调,讲究氛围的人,爷爷的书桌上总是少不了那一盏紫砂,那一壶清茶。耳濡目染,我也对茶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对于茶,早在唐朝的《封氏闻见记》中就有这样的记载:“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唐代刘贞亮在《饮茶十德》中也明确提出:“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茶道秉承的修身养性,清心静思的精神,也正是中国传统道家文化所一直倡导的。除了道家,深受中华文化影响的佛教禅宗也有许多与茶有关的著名公案,唐代高僧赵州禅师以茶载道,以茶度人,点化了不少颇具慧根的有缘人。
虽说以我目前的境界还远不足以从茶中参悟出什么玄机,但是不论何时,身处何方,一壶好茶,一缕清香总是能将我带回内心深处,带来家的味道,消除我的焦虑与不安。
除了喝茶,空闲时,爷爷还带我领略了书法的奥妙。虽然他自己对书法并不十分精通,但这并不妨碍他教我欣赏汉字的独特之美,观察从甲骨文到小篆、隶书再到楷书、行书、草书,最终由繁体到简体的衍化进程。我因此大大提高了认字的兴趣,消除了初学汉字时的机械枯燥,也慢慢认识了《兰亭序》,《祭侄稿》,《黄州寒食帖》等名帖,甚至现在偶尔也会提笔试图一仿前人的墨迹。书法如其人,王羲之的字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代表了魏晋名士飘逸俊朗的风姿;颜真卿的字“干裂秋风,润含春风”一如他为人的刚毅正直;苏东坡的书法“豪宕秀逸,气势如奔”尽显他历经人生坎坷起伏后的旷达豪迈。中国传统文人士大夫精神中的飘逸,刚直,豪迈在他们的书法作品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所有这些从爷爷那里传承下来的文化,在书房里探索到的秘密,都汇集到一起,让我成为现在的我,让我在这个日益国际化的世界里拥有一个坚强的后盾,一处落脚的地方,一个永远的家。中国如此绚烂多姿的文化形式,互相影响共通,全都扎根于传承,扎根于家。
此心安处是吾乡。何其有幸,能有这样一个“家”。
翠竹林里多了几分寒意,老桥下水又涨了几尺,可是,与我,它们都似未曾变过,只是时光,偷走了许多……
独自一人站在毛竹林里,听“打叶声”,走在铺着石板的老街,看斜瓦屋檐下栖两只燕子。像游魂般孤独又冷清。这里是我的故乡,是根之年在,但是心却不在这里,这里徒有虚名罢了。买一份饽饽,温暖内心,再随便回味从前,得到些许安慰。
儿时的天空是黑的,因为渴望星星,伴着从大山里的啼哭,就注定我是大山的女儿。父母外出,我所记得的不过是他们的照片,此外更不知。好向往童年啊,那里有奶奶的蒲扇,爷爷的故事和无忧无虑的日子。竹林里,竹笋又长了多高,奶奶总爱听,在大山的黑夜里,有着很多星星和萤火虫,奶奶总抱着我,用她那蒲扇来为我消暑。那时候,她脸上没有太多皱纹,笑起来很好看,我就喜欢在她怀里做一个美梦,再摘下几颗星星陪我安眠。冬天最爱奶奶在灶头上给我做好吃的,软软的米糕,香香的腊肠,再煮上一锅白菜,围着火炉,听爷爷讲着三国、水浒。咕噜噜的热气在心中沸腾,化作一串串笑声。
渐渐地,长大了,不再贪恋山里一切,而是更想走出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去和奶奶商讨,她说,去啊,奶奶都支持你!我的乖孙最棒。我看见她眼里的泪了,浑浊却顽强,她拉着我的手,千叮万嘱要多吃点,多休息,学习重要,但要保重身体的。多年之后回想起来,能这样对你说的人,你就是她的生命。最后,我陪奶奶在木椅上唠了一下午,只想再多陪陪她。傍晚,她不知从哪儿挖来一株苗说是桃树苗,我笑笑说,您又乱说,别跑啦,她亲手种在老宅的庭院里,给它浇了浇水,我便走了,只是在门口望见她自言自语说,等我回来,就可以吃桃了,开了桃花要酿酒……那些话突然涌来,我蹲下来,眼泪终如野兽般扑来,阻挡不住,后来,我去了市上念书,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有时候,我甚至快记不清了她的微笑,她的模样。
记得,是中秋,放假回家陪奶奶,给她提了盒月饼,她笑得像个孩子一般,我突然发现,奶奶老了,银丝又多了,皱纹也多了,时光如白马过隙,转眼间,包席头有什么在击打着,很疼。她在家会早早地给我做饭,还会教我做这做那的,我会给她讲故事,但没有发现她可能累了吧。
白色的床单刺眼,消毒水味让人咳嗽。奶奶安祥地躺在那里,我拭了拭红肿的眼,想起病历单上的字,挤出笑容,在奶奶面前夸她,让她相信她会好的吧。跟她讲家里的小桃苗长好高了……但是看见她在化疗时握住的拳头,我才明白,我说的她都记得。看到爷爷脸上的泪痕,医生的摇头,我明白死亡是“不可急于求成”的。算了,生命如此短暂,让每天都有意义。
此后,我带奶奶去老桥上转转,在古榕树上绑一条祈福带,再牵着她的手回家。她说,人就是要坚强,忍着痛,总会过去的。对啊,雨后天晴的童话却是假的。她病情恶化,肿瘤转移,腰上穿了洞,夏天长了虫。她痛可是她却忍着、忍着。我每次看到她,就想求着上天,能不能……于是,当我赶着回家时,她咽了一口气,走了。没有说一句话。我把自己关在屋里,用被子把自己包住,眼泪不止地地流,紧紧地,我想抓住什么,却是一场空。我是太害怕失去了。
现在,桃花正浓,却没有机会跟奶奶说一声,原来它真的是桃树,一场大雨,花尽落,可是一瞬间,回忆涌来,离开是暂时的。奶奶教会了我许多,我所不敢放下的,在那刻释然,她教会了我爱、坚强、梦想。我的一生都将改变。正如我在那山樱桃树下说的一般,“想救很多人,想再也不要病痛。”我拾一片桃花,装入心中,在前进路上,坚强地走。
竹林深处,桃花树下,伴着梦想与爱,眼望远方。仿佛那个人还在,低喃,此心安处是吾乡。
星海浮沉,偶有明灭;深林私语,风携绿来。此处月影绰约,清风拂绿摒人息;笑点明眸,此心安处是吾乡。
常怀南城的风,应着白袍,提袖长笑,所经之处景明日丽;常念南城的草,应披绿裳,抚裙莞尔,所见之处绿意生长。既至北城,日闻鸣笛,常见浓烟,那颗在南乡水土里也曾安定的心日渐躁动,南乡啊南乡,我怀念你。
犹记南乡淳朴的人情,单纯的孩子赠我手编的草蝴蝶,耐心教我草艺的婶娘笑时有两个极浅的梨涡,因我的笨拙而终没有学会编草艺品,我微微抬头,广袤的草林,绿得不让人眨眼睛……或许正因这复杂的乡思,我才会在偶然得知,深巷里的草手艺人——袁阿爷时,贸然出去寻。
其实我没想错,他黝黑如刀削的侧脸,完全是骄阳的磨砺后尽显沧桑的模样,袁阿爷那时沉默地坐在灯光里,悠哉地倚在杂货铺的藤椅上,只是淡淡地掀起眼皮,像是睨了我一眼。
月光正是温柔时,细碎的星子悄然地闪。而袁阿爷挑着几根碧草,先是轻轻抚弄,随后头一纵,便开始活动手指,灵活地翻动着草叶。他不顾我,眼底既无清风明月,也无黑夜,但我嗅到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他的熟捻,他的自然,它拨动细叶时浅淡的笑意,都极让我感动。夜里才现了静,终见云开,月光轻环长空,聚光晕,留一世的清辉,很弱化的白,清风流淌,絮语入耳。我自以浅笑付之,心在无形中安定,而故乡似乎也愈近。
指腹轻推,一截绿意冒出叶结,再微一旋动,披青衣的蝴蝶便成了型。月光,月光浅薄极了,只堪堪露出一截裙角,雪一样的白,引人遐思。袁阿爷的声音宛若淘尽了岁月的风沙,沉稳而厚重,“给你了。”我只是向他腼腆地笑,在这样一个夜晚,风也安了心,靠着月光眯着眼睛,我的心,也如此安然,拢在月里,如临故乡。
“我只知道我们家那里有这份手艺,还不知道北方也有呢。”话出,袁阿爷低眉一笑,我摸着熟悉的草纹路,恍然有叹声流入时间的河,旋即便是他苍茫的声音:“南方啊,南方的花草很美,但是夜晚太燥热了,安不下心。”我却撇嘴反驳道:“北方城中喧闹,也能安心?”袁阿爷挑眉,深浓的墨池搅得光却柔和。“其实在乡中,心就会安定。”他又望了望天边的群星,笑容静谧:“心安定,故乡就在哪。”
我如梦初醒般地,怔着了。夜晚的凉风习习,月光清清。一切都那么安然地流淌着,包括时间。这座城本没有南方的温暖,没有花红柳绿,诗意蔓延。可我的心就如此沉静,如此安定,好像回到了心念的故乡。
他的眼里似有星海般忽明忽暗,那只草编的蝴蝶却欲乘风归去,我恍然想起一句名诗,或许也正应景,“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而北方的夜,清光弥漫,林静月斜。我情愿跌落在浅草滩上,也道此心安处是吾乡。既心安,那么风花雪月,阴晴雨雪,只是来日方长。
月辉斜倚落光华,眯眼,恰似天云织夜锦;试问北啸不及南,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满城的梅雨融成了闷热蒸腾的水汽,湿润着大地。教室中沙沙不停的书写声似乎也因这将要溢出水来的空气而不那么刚劲有力。偶一抬头,看着瓷砖上愈发显眼密集的水珠,最终凝成一股,摇摇晃晃地滑下一道明亮的痕迹,反射着白炽灯的光。
深深地吸一口气,感受着专属于这个季节的味道,才倏地想起,我来到这里,来到厦外,已快要半年了。不像这里的许多同学,厦外将会留给我的记忆,只会有短短的三年,而非六年。但哪怕只是这样一段稍不留神便会一闪而逝于生命长河中的光阴,我也相信它定然会成为一片不可磨灭的浓墨重彩的灿烂。
在早些时候,夏蝉还在枝头鸣叫的时候,凤凰花还未盛开得绚烂的时候,作为一名身处岛内的普通学生,看着厦外那少得可怜的招生名额,对于这里,连想都不敢想。那时的我,对于自己的志愿学校也还没拿定主意,对什么都抱着再看看、试一试的心态。也正是这样,让我以那刚刚达标的分数,勉强挤进了第一年实施的“高中小语种特长班”的面试。没有什么特别的决心亦或目的,就只是试一试而已。
再几个月后,拿到了中考成绩单的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以我的成绩,还攀不上厦外高高的正取分数线,但却也够让我以小语种特长生的身份来到这里。但我始终是一个不太有主见的人,也不知是在谁的怂恿下,稀里糊涂地填报了志愿,待回过神来时,已穿上了校服坐在了厦外的教室里。
现在想想,这一切倒都像是梦一般,我坐在了一个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地方。之前所有的顾虑与忧郁也慢慢烟消云散。但那颗患得患失的心总让我害怕着,会不会哪一天一觉醒来,才惊觉这都是一场梦。
但如今我,脚着实踏在厦外厚重的土地上,呼吸着这里的空气,看着擦肩而过身着同样校服的同学,愈发地庆幸自己可有拥有这一切。
从那个骄阳与暴雨共作的八月底,从那在操场上整齐地绵延成一片的迷彩色开始,一切的一切就像拉开了闸门,洪水猛兽般向我涌来。那五彩斑斓的短暂而美好的全新的世界。
那抱着教科书匆匆而过的走廊,和朋友们谈笑围坐的餐桌,又或者是那绕过了一圈又一圈的操场。
就是这里了罢。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更适合的地方了。我突然无比地庆幸这一切就在我的生活里。
正所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回头想想这一年来的一切,像似串起了一个个玄妙的巧合,一环扣一环,哪怕只是少了其中的某一小环,那么我今天很可能,就没有办法呆在这里。
湿润的空气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道悠长的痕迹。我低下头。既然一切已被安排得最好,那么剩下的,便是张开梦想的翅膀,飞向那片更加广袤的星空。
故乡的风吹过心扉,卷起一串串零碎的光。人影穿梭,万家灯火,听那杂闹喧嚣,抚那一砖一瓦,嗅那人间烟火,安于这碣石小镇的怀里。
晚来温柔
人间忽晚,软金的云霞悄悄被摸散,只留下余辉描染墨蓝的天空。人们骑着摩托,车尾留下一缕淡淡白烟,一瞬而去,穿梭在模糊的散乱的人影中。他们享受晚风的亲吻,从头发到脸颊到指尖,带走了愁思与烦恼。街边的房屋高高低低,门前大多都有一对带有姓氏的灯笼,灯笼黄色的微光莹莹闪烁,几根红须随风荡漾,点亮户户人家。倘若开上了坡,沿着的便是古香古色的建筑,过不了多久,一座绚丽大气的大门呈现在眼前,一块块墨绿色的砖瓦,灰白的石柱挺立,通电的灯在夜色中闪着迷人的光,那便是玄武山。环绕着它,继续开着摩托,经过几些颠簸的石路,便来到了热闹的街市。许多小贩呀开启了自己的小摊,各式各样的衣服,他们招揽着,丰富多彩的水果,他们吆喝着,飘香十里的小吃,他们吸引着……人们呀放开了的笑,放开了的“闹”,还是那么的真,那么的好。黑夜无语,但是乡亲们给予了人间味儿,喧嚣而不烦躁,热闹却又安静,我爱这故乡晚来的温柔,让我心安。
拾忆老巷
那老巷,是让我永远无法忘怀的,是在我心底里的牵绊。雨淅淅沥沥,落在石路上,一块一块方形的白灰石,上面点缀着晶莹的雨珠,透亮透亮的,之间的缝隙形成了小水洼,我一脚踩上去,小小的水花瓣瞬间绽放出来,我乐开了花。两边的墙,有青苔爬上,一簇簇青绿,在角落缄默着,雨的滋润让它散发清香。我继续跳着走,还会看见卖豆花的小摊,再走,或许还会遇见别家的猫儿,若是不经意抬起头,别人家阳台的花儿开的正好。掀开童年的一页,我经常走这老巷,那时还有一个小铺子,专门卖小零食,我可喜欢那儿的婆婆了,她的女儿也很漂亮,每次啊我都理所应当的要钱去买糖,走那老巷,哼着小歌,婆婆笑脸相迎,还会多送我几包巧克力,心里美滋滋的。可后来我怎么也找不到了,那铺子关上了铁门,再也没开过,每当路过,不禁酸楚。
要是月色相邀老巷,熠熠发光的朦胧之境更是迷人。月光仿如融入银河,把眷恋撒入人间,屋檐和绿藤时隐时现,静谧地,静谧地与老巷相伴。星光点点,降落在石路上,我手揽月亮脚踩星光,把欢乐歌唱……直到现在,我搬了家,但我还是会去那走走,拾起记忆,淡然一笑。
质朴乡情
在外公家那一片地段,是有田地的。一大片大片的金黄如波浪翻涌着,油菜花淡雅的芬芳把我包围。外公和我一起摘菜花,光晕里,他的脸分外清晰,汗珠折射出绚丽的色彩。有时会有路过的乡亲们,外公也会招呼他们过来摘,毫不吝啬,他们用亲切的乡音有说有笑,各个都有带了些油菜花回去。我们则是收了一满满筐,带回去,炒了吃!傍晚,在门口摆个小桌吃晚饭是真心不错的,习习凉风,吹走了夏日之炎。甘甜的油菜花绽放我的味蕾,咽下后,倍感清爽。吃饱了,坐在门槛上,乡邻们唠嗑,孩子们嬉戏,有时我们聊那天边的云烧的正红,入了眼,动了心。想来他们就是这样鲜活的人,质朴无华,就如我偏爱的油菜花一样,既是平凡的,又是不平庸的,它们虽开在这田地里,但它们又相互紧拥着,绽放着自己的光芒,却又不想争奇斗艳,因为它们本就如此质朴。太阳起起落落,人间风风火火,云雾未散,乡人共赏,闲坐庭院,诉说心肠。炊烟如故乡,质朴是乡情。
我的故乡就是这样的一个小镇,也只是这样一个小镇。她有温柔夜晚,她有青青老巷,她有质朴乡情。她惊鸿一瞥,淡淡地笑,她留下欢歌,轻轻地唱。晨雾熹微,我爱着她,阳光正烈,我爱着她,残阳渐退,我爱着她,明月高照,我爱着她。
世外纷纷扰扰,匆匆又是几年。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今年暑假,我去慈溪人民医院探望住院的外公。
外公将近90岁,平日健谈开朗,最近却因一次莫名其妙的摔倒,而被医院确诊为“脑肿瘤”,就这样从来只有生病但不住院的外公第一次离家住进了医院。
外公的子女经常背后议论说:自从外公被确诊后,外公的脑子确实越来越糊涂了,这几天每次来和看望他的亲戚告别时,他都会恋恋不舍地跟着对方走到电梯门口,并固执地问“现在可以帮我送回家吗?!”果然,那天如果不是舅舅们拽得牢,外公是非缠着我们送他回家不可了。
就这样,固执的外公和他的子女在互相拉扯推攘中终于熬到了外公动完手术回家的那天。那天外公坚决婉拒了几个女儿要求他住城里的邀请,咧着嘴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回家后的外公在床上没躺几天,又向外婆嚷着下菜地干活了。在大家万般无奈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默许中,外公“雄心勃勃”向菜地进发了。小姨说,这几天,你外公淘光了地里的花生,他不但没病倒,身体反而逐渐康复得快了。
小姨感慨说,以前我总奇怪为什么老爸总是不肯在女儿家留下来过夜或者住几天,其实他根本不是怕给我们添麻烦,不是嫌城里的空气不干净,也不是嫌孙子太爱闹,他啊,从小在土堆里玩大,长大,靠着土地,有了家,有了儿女,有了盼头,有了依靠,他的心啊,早就在土地里留了根,他的牵挂都在那里啊……
苏轼的朋友柔奴说“此心安处是吾乡”,哦,我懂了,外公的“心”在哪里,“乡”就在哪里。但我想,如果我们能在心中像下文中他们一样建立美好的“精神之乡”,那么,无论谁,无论走到哪里,心都能得到安宁。
刘禹锡心中有个“乡”。他因受贬谪和捉弄,落户和州不过几丈的小屋里。然而,他身处嘈杂,却有“弹素琴,阅金经”的怡然自得;虽身居陋室,却能拥有赏“苔痕上阶绿”的怡然宁静;虽生活单调,却不乏“往来有鸿儒”的充实积极,虽地位卑微,却有“兼济天下”为追求的从容不迫!心安处,哪里都是归宿,身居陋室又何妨?!
鲁迅心中有个“乡”。那是《朝花夕拾》同时鲁迅勇敢地发出对“正人君子”的批评,对“愚昧孝道”的厌恶,对“古板教育”的痛心,对封建官派的痛骂!赞美是爱,批评也是爱,所见不平,心则不宁,故鲁迅操文字为“刀”,力求剔除国民思想之污秽,驱逐社会之丑陋,天下和睦,心亦安定也。
沈从文心中有个“乡”。那是《边城》里那个远离名利喧嚣你争我斗的山里村庄,在那朴素的青山绿水中却开出了那一朵朵叫“善美”的花儿。大佬为成全二佬的“幸福”,而放弃自己的“心有所属”;有老船夫对孙女翠翠付出一生的守护,有翠翠对二佬爱的坚持,还淳朴善良的乡人彼此慷慨无私。那是沈从文心中的“乡”,那是对活得太过“现实“者的针刺,是对每天忙于算计奔波的城里人的同情—你们的“精神之乡”在哪里?
人无立“心”便无“乡”可依,试想身边女大学生为何轻易被骗,是思无“慎”心,心才常常被利益诱惑;我们喜爱的偶像明星为何不顾社会形象频频吸毒,是无自律之心,无责任之约束,心才无所限制放任自流;中国自古”民以食为天“,可如今自称为”舌尖上的中国人“又为何常常谈“谈食品”色变?是不少贪心商人在不良社会风气下,无法坚守“良心”之底线,心才会与“淤泥“合污……
此心安处,必有精神撑腰;此心安处,必有灵魂净地;此心安处,定有人性美之追求;如此才可令心安,如此才是我们内心真正得以宁静归泊的“乡”。
我不恋家。
自幼起,打心底里承认,我难以描摹清楚故乡于我心中的形象。关于家与故乡,我最初的认识来自于书本。依我的阅读经历,那些于作家笔下鲜活起来的红砖绿瓦、亭台楼阁,或是草长莺飞、麦浪滚滚,都离我不下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不知是否为错觉罢——我所理解的故乡总是和现代文明扯不上什么关系,甭管它是弄堂簋街也好,小桥流水也罢。总之,它定不会是灯红酒绿与纸醉金迷。然而不幸得很,我生于城市,长于城市,周遭没有想象中的野性奔放,抑或是散漫慵懒。这里不适合供你肆意生长,耍野性子;也诚然不是个打哈欠、伸懒腰的好地方。城市里,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红灯停,绿灯行;一堆堆拔地而起的钢筋水泥,以及一个个面色漠然却无一例外反射着白光的面孔。
那时的我一直很固执地咬定故乡所对应的必是一处风景。这也便不难理解,为什么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中时,我的脸上总是一副茫然与失意的神情。因为那不是我所中意的风景。我于是向往别处,甚至一度将我从未踏足过的宝岛台湾视作我的故乡。我以为,我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处风景——“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暮归的老牛是我同伴”;有老头子在弯曲回环的小巷中吆喝“酒干倘卖无?”还有那“外婆的澎湖湾”……直到后来,我听到罗大佑唱的《鹿港小镇》:“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并且我还特地接待了一名台湾的同学,向他问询台湾的的现状,最终才不得不向“现代化”这个玩意儿认输。
长大些,对“现代化”的抵触情绪便远不及以前那般强烈,因为我开始意识到:人、地、事、物、情,才是对故乡最完整的概括。
记得初中读到余光中的《乡愁》时,仿佛听到作品中母亲对他的呼唤和他无奈的悲慨,看到无数在两岸隔海眺望与徘徊的身影。我为之动容啊!可我清楚地知道,那只是因为震撼,而非共鸣。每每想起外婆总挂在嘴边的那一句话“造孽呀,我的娃是没根的娃……”,我垂下眼眸,竟流不出一滴泪来。
那时身边的同学大多来自小县城。他们离开自己牙牙学语的地方,总免不得想家。于是,在某些月光如水的夜晚里,传来的低声啜泣,正好契合那小学便滚瓜烂熟的诗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好生羡慕。也许往后的岁月里我也会有那样失眠的夜晚,可我的“乡愁”竟无处安放呵!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哀啊,可我竟流不出一滴泪来。
而今,随着我认识的人越来越多,我眼中的世界也便愈发的宽广起来,而我眼底的那抹暗影也逐渐淡了它的色彩。或许是我惊讶地发现,“没有故乡”的人竟不只我一个罢;或许,更可能的是因为——在一个极其寻常的午后,我翻看杂志,无意间了解到一种产于非洲的植物,名为“不死鸟”,其实,它有一个更为人所熟知的名字——“落地生根”。我突然明白,我们不是那飘泊的浮萍,亦不是那生于斯、眠于斯的乔木,我们落地生根。
至此,我才了悟到,原来自己并非没有根,也不是全无情怀,而是我早已将那故乡融入进血液里去了。我心怀故乡游走于异国他乡,却不至于担心它有一天会丢失。因为它的韵律是独一无二的,在特定的时候以独有的节奏冲击着胸膛;因为它的色彩是独一无二的,以时而澄明时而朦胧的底色铺陈我眼前的风景。我在北京四合院的朱漆里寻到幼时母亲那件被我紧拽着的红色睡衣里藏匿着的安心;在海南三亚咸腥的海风里感知到睡前故事中某某船长独挡风雨的勇气;在重庆火锅中涌出的腾腾热气里想到同家人一起烤电炉看春晚的温馨;甚至,当我置身异国,也能在那些凹眼窝,鹰钩鼻的面孔中瞥见有如亲朋旧交中的笑意。
如此说来,哪里都可以成为我的家,我的故乡。可它仍特殊得很——它是专属于我的故乡,我甚至吝啬于将其分享。它是我的心之所安,心之所属,心之所向。
随遇而安,四海为家吧——这便是我交付给那颠沛流离的岁月的答复。不管被命运的洪流冲到哪一隅海角,哪一处天涯,我都愿自己如苏东坡笔下那位明净的女子一般,轻轻道一声:“此心安处是吾乡”。